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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澍雨(中国艺术研究院一级美术师、栏目主持):林老师您好!传统刺绣工艺资源丰富,具有很强的技术性,您在台绣技艺的当代转化方面突破了很多技艺瓶颈,体现了当代刺绣艺术的新高度。请您简要谈谈相较于传统的苏、蜀、湘、粤绣,台绣技艺的特色是什么?
林霞(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台州刺绣”代表性传承人):台绣工艺的最独特之处在于“雕镂”和“抽纱”,在布上做减法是台绣的特有符号。比如说,其他绣种是在布上做绘画,而台绣是在布上做雕刻;其他绣种只在布上做加法,而台绣除了做加法以外,还要做减法。这一独具特色的工艺特点,是东西方艺术碰撞交融的结晶,也是台绣特有的符号和精髓。
台绣起源于椒江(旧称海门)。海门港位于浙江省台州湾椒江入海河口内,是浙江沿海四个中型海港之一,是台州水上交通枢纽,客运、货运的重要通道。由于海运便利,椒江便成了近代最早接触西方文明的地方之一。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法国仁爱会来海门天主教堂传教,向教堂的女教徒和孤儿传授西方的“雕镂”和“抽纱”技艺,经与本土的“挑花”和“彩平绣”融合发展,逐渐形成了台绣既做加法又做减法的独特的“雕平绣”风格。
台绣起初是绣成一些茶盘垫、手帕等供教堂内部使用。后来流入民间,逐渐形成绣衣出口贸易。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鼎盛时期,全台州绣衣出口产值达8亿元,绣花人员近二十万人,创造了出口创汇大户的辉煌历史。然而,到了20世纪末,受国外时尚业发展的冲击,多数曾以代工为生的绣衣厂最终归于沉寂。
我出生在台绣起源地,在外婆的花绷前长大。在浓厚的台绣文化气息下,我自幼喜爱画画,儿时曾向水彩画家哈定先生学习水彩画,16岁时以绘画功底如愿考进当时规模最大的台州绣衣厂,成为一名绣衣图案设计师。自此,我与台绣结下不解之缘。
台绣于我,像一个生命体;我于台绣,亦从未是旁观者。台绣的辉煌,我曾亲眼见证;它的衰落甚至濒临失传,我曾经历其间。正因此,它的宝贵和不甘,我更能真切体会。相伴相生之间,我深刻意识到:台绣的长远发展,必须依赖于自身原动力的推动,这首先指向一种更内在的原创性生长,以其特有的表达与转换样式,形成一个可以不断生长的视知觉体系,这也是我开始对台绣进行原创性实验的由来。
林霞刺绣所用的材料
林岩(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台绣的灵魂在于设计,而最具代表性的灵魂工具是刺绣绷子和绣针,请您介绍一下台绣艺术创作经常使用的设备和工具,以及不同工具出现的形态语言特质吗?
林霞:在刺绣行业里,多为根据摄影、油画作品等进行模仿绣制,大家更多的还是习惯于画绣的艺术形式,以“绘画”的手法对人、物、景、事件等对象进行较为直接的反映,在具象和视觉层面上展开。主要是在针艺和绘画表现力上寻求精进,多以“描龙绣凤”“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等词语来形容好的刺绣作品。而台绣的所有画稿都是原创设计的,可以说,设计决定了台绣的艺术生命。
刺绣绷子和绣针是台绣最具代表性的工具,也是最为基础的工具。设计师的品位灵感和创意想法,在绣针与刺绣绷子的穿插和跳跃中得以表达、实现。其他常规的工具还有凿花机、揩花刷、揩花盘、绣架、绣绷、凳子、搁手板、绷绳、绷钉、包边纸、抽丝剪、抽丝刀等。材料以真丝和棉线为主。在工艺流程中又分为花稿设计、凿花、揩花、抽纱、绣花、扒洞、剪档、裁剪等步骤。其中,揩花又分蓝印和白印。抽丝剪则专用于处理抽纱工艺,抽丝剪的特点在于头有长有短,这样才能更容易地将非常细的纱线一根一根地抽出。
随着台绣表达形式和表达半径的不断拓宽,工具和材料也随之变得灵活多样。如制作绕洞的骨针、塑形的铜丝,实物蚕茧、草木印染等。所呈现的工艺,在传达上更加独立、自由,有着自己的面貌与情趣。另外,装裱形式也变得更加讲究。我的不少作品所用的画框都是需要定制的,由内外两层组成,绣线直接绷在内框上,所塑造出的凌空立体感更加强烈。此外,除了考究画框的功能性之外,我也越来越注重画框的表现力。如作品《象NO1-3》中,我将一块自然残缺的木头分成三段,分别用于三幅画的装裱,让一个系列的三幅画各自独立又自然形成一个整体。又如作品《鱼》中,我们将木头处理成与刺绣相似的水纹效果,让画框也成了作品的一部分。
台绣的灵魂在于设计,我们的工具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没有太多的变化和革新,更为关键的还是在于设计和表达上的不断创新,如何让刺绣突破二维画面的属性,实现更为3D立体的呈现。
林霞刺绣使用的工具
阴澍雨:您的作品不仅是运用技艺创作刺绣作品,更重要的是转化为具有实用功能的文创产品。将很多针法和内容转化为材料和符号,如《网络时代》《蝴蝶效应》等,将其应用于时装、定制礼服等,形成多个主题服装系列,进一步促进了相关衍生产品的创新。您是如何把工艺应用于创意设计中的?这些创意为工艺带来哪些变化?
林霞:在我的认识中,单纯作为观赏的艺术品并不是台绣技艺传承发展的传统,必然要转化为具有实用功能的产品。工艺水平只是一个方面,作为完整的作品,必须要有相应的当代艺术形式和内容,要立足当下、立足生活,以传统语汇艺术地演绎现代生活。因此,我的创作并非是为艺术而艺术,既是艺术创作,同时又是具有功能性的文化创意。我们通过创意设计,在对台绣的文化、技艺和艺术元素进行萃取的基础上,融入更多受大众喜爱的实用与精神审美功能,以“刺绣+”的跨界思维,开发出多元化的时尚产品,让刺绣工艺以更实用、更轻盈、更国潮的姿态走进消费市场,融入衣、食、住、行。
一个概念化的艺术作品就好比一个IP,我们从中提取核心图案和元素,运用到各式各样的设计开发中,形成系列性的产品。如《网络天下》,我们提取作品的核心图案,运用到服装的整体设计中,开发出高级定制服装。除了服装外,还有如专门为米其林餐厅定制的《似水》刺绣艺术餐盘等,形式多样的产品。
能用即活!只有落地于当代生活,传统工艺才能真正走入人心。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赋予台绣工艺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更强的生命力。
林岩:在代表性作品《原·衍生》中,您用饱满的葡萄绣表现能量细胞,用开格表现生命经络,用绕绕胖表现蚕的形态,用纤细的拉丝线表现吐丝的轨迹,用调针和反调针表现蛹蜕变的动感,形成了很多独特的视觉效果。这些技艺是如何产生的?
林霞:“原”即原本初始状态,现今原初记忆还潜伏在人类的下意识里。而作品冠以“原(初)·衍生(物)”的概念,是试图寻找原生物的记忆和物质的起源以及世界初始的思维图像。《原·衍生》作品既以刺绣作为艺术的原初形态的载体,又在本质上是对传统刺绣工艺的回归与演变。原初能量是从地球中吸收而来,并由原初的细胞到蚕、茧、丝、绣、物,一个由母体物质衍变得到的新物质。作品的技法和表达,都是在创作过程中得以崭新生成的。
创作期间,我一直在思索“原”之所在。最后采用“丝的起源,蚕的一生”来表达,实物蚕茧直接运用到作品中就显得更加的自然和吻合。实物蚕茧——饱满的葡萄绣——薄如蝉翼的通透——完全的镂空,从高到低的逐步递进,更能衬托出蚕茧、葡萄的立体感以及整个作品的层次感和生命力。而用真丝绣成的高葡萄所呈现的丝光质感和原生态蚕茧的亚光质感形成强烈的对比,巧夺天工的手工刺绣与原生态融为一体,形成丰富的对比。
从《原·衍生》到《降生》又是一个质的飞越。在《原·衍生》中,我还是需要借助蚕茧实现高浮雕的效果。尝试如何不再依托外来的物体,直接用刺绣自身的语言让刺绣立起来,从而实现纵向生长。在《降生》的创作中,我又开启了一场突破性的实验。一方面,我在蚕茧的原型上再做刺绣,使蚕茧与刺绣产生双重叠加的纹样。另一方面,海边长大的我,水母、珊瑚、海葵、藤壶等海洋生物是我儿时的玩伴,现在也成为我艺术创作的灵感。它们表面的肌理纹样都非常美,立体感也很强,且有种微生物的感觉。还有显微镜下的各种细胞形态,让我觉得神奇与震撼,也使我想用刺绣创作去探索美妙的微世界。借由这些形态,融入我的针法创作中。如海葵绣是剪掉一半的蚕茧向上呈现凸起的效果;藤壶绣则是一半蚕茧反过来往下呈现凹进去更有延伸感的效果;《网络天下》则是靠边上圆中间绷来呈现蛛网的效果,而网络绣则让框和丝线起到链接作用,从而摆脱图案的束缚,实现无限向外延伸的效果。
在每个作品开始整体的完整性创作之前,往往需要花上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进行针法的研发。如作品《降生》中细节元素的针法设计和试验,就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林霞 原·衍生No.1 79×79厘米 2013
阴澍雨:请您结合具体作品,谈谈在台绣创作过程中遇到的技术问题和解决方法,以及如何创造新的技术方法?
林霞:起初一段时期,我的台绣设计创作更多还是停留在具象技艺层面,围绕着技法、画面、款式等。这也和大家通常理解的台绣相似,即一门手工技艺或是绣衣。但是很快,我意识到台绣不应仅限于此,它应该要有其他更多的可能。民间工艺从业者,往往在受惠于传统的同时,也被其深深地“绑架”。传统的色彩、图案、制作,也在不断重复,久而久之,思维也俯身其间,也不再意图去做跳出的尝试了。然而,在重复的背后,是刺绣与其言说语境的脱离。脱离了感知与创作语境的创作,对话性在消逝,更无创造力可言,甚至于连创作者都未必能深刻理解到何为传统之所在。因此,在台绣创作实践中,我有意识地脱离固有的知识经验和形式框架的局限,在保留传统工艺及技艺内涵的同时,在题材内容、工艺技法、形式功能等多个方面,展开一系列举措。摒弃一些“老办法”,不断跨出已有舒适区,寻找新的观念,以及相应的方式方法。
我愿意把台绣当成一个“叛逆”的小孩,它不愿被束缚,会不断地给你带来惊喜,也在持续地承受着叛逆所带来的成长代价。如在作品《降生》的创作中,我们试图将台绣的“雕镂”工艺发挥到极致,呈现类似软雕塑的高浮雕立体效果。然后,大面积减去布底后,随之而来的“力学”平衡问题,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又如在《若水》刺绣艺术餐桌转盘的创作开发过程中,刺绣工艺与无影玻璃的融合也成了非常棘手的难题。要不断地解决这些刺绣行业里的“新问题”,就必须不断地学习、试验,没有捷径可言。每次新的尝试,就意味着冒险,而每一次冒险都有可能迎来意料之外的难题。我认为,在这个过程中勇气、毅力与想象力,尤为重要。
林岩:目前市场上的刺绣大多是作为服装的一种装饰元素,而您的台绣服装则是以抽纱刺绣工艺制成服装的面料,使刺绣与服装更加充分的融合。刺绣引领服装,不再作为点缀装饰的附属地位。具体的做法有哪些?
林霞:台绣工艺的特殊性,让它在与服装融合中有着更大的发挥空间。我有意识地突出台绣工艺的独特性,运用雕镂、抽纱、织造等工艺技法,对面料进行二次创作,针法运用和服饰面料相融合,在生成全新面料样式的同时,也造就了刺绣独立的服装设计语言。如在《咏玉吟兰》作品的创作中,面料只是作为基础的架子和围挡,在整体绣满后,将布底全部剪掉,仅存绣和线,形成无缝的效果,让刺绣成为整件服装的主体。又如《抽珠绣衣》中,对面料进行整体抽纱后再运用刺绣进行重新编织刺绣,抽纱后的面料仅起到经纬线的作用,具体纹样全靠刺绣进行呈现。
我想,两者的关系取决于作品表达的需求,没有必然的好与坏。刺绣可以作为独立语言,也可以作为点缀装饰,还可以交叉融合运用,由此刺绣的形式更灵活、更丰富、更多元。
林霞台绣工艺流程图——花稿设计
林霞台绣工艺流程图——凿花
林霞台绣工艺流程图——揩花
林霞台绣工艺流程图——抽纱
林霞台绣工艺流程图——绣花
林霞台绣工艺流程图——绣花
林霞台绣工艺流程图——扒洞
林霞台绣工艺流程图——剪档
林霞台绣工艺流程图——裁剪
阴澍雨:您的台绣具有很强的实用性,请您谈谈如何看待台绣创作中实用性与艺术价值的关系?
林霞:“艺术高于生活重要,还是用于生活重要?”这一问题,曾经在一段时间里困扰着我。我想我更愿意成为一名“艺术家”,“安安静静”地做纯粹的艺术创作。然而,我更清楚地知道肩上所扛的责任,那是沉甸甸的台绣非遗传承的使命。百般思索,我从迷雾中得以挣脱,或者说是与自己的和解。我想这两者可以不是冲突的、矛盾的关系,可以结合在一起达到一种平衡。
艺术品是艺术家对文化和社会问题的浓缩反映,是艺术高度的体现,没有艺术社会就没有文明。任何工艺的发展都不能没有了艺术的高度,每一个艺术家也需要通过艺术创作来表达自己的艺术思想。艺术创作,也是不断创新、发展的见证。但是,曲高和寡妙技难工,刺绣艺术作品所带来的影响力和覆盖面是有限的。我们需要通过实用性来获得更多的市场和更大的发展空间,需要通过产业发展来扩大影响力和覆盖面。有应用才有传承,脱离了现实生活的应用,台绣也就失去了生存发展的条件和意义。
当代生活里,传统手工艺所蕴含的乡愁记忆、生态意义和文化价值,也恰恰是大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因此要通过艺术创作,不断攀登艺术高峰,不断树立品牌的艺术调性和个性风格。同时,进一步衍生出艺术化的多元实用产品,让更多的人使用它,从而获得更多的空间、更大的市场、更旺盛的生命力。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支持高度商业的艺术,对于过于追求精致、好看、新奇而一味讨好消费者的创作行为,我还是不支持的。
林岩:看您作品的图式多介于梦幻和现实、抽象与经验之间,似乎客观存在,又更像是一种幻觉想象,这应该是您对世界、生命的感受、反应和转化,这些图式需要创作草图或小稿吗?又是如何一步一步确定,在刺绣中逐步生成最后的形象?
林霞:我的台绣创作最大的特性是与我自身直接关联,它们不是向外索取得来的,而是从我的内心生长出来的。作品是我的思索与心绪的流露,亦是存在者对存在本身的回应。
所有的灵感都来源于我对生命的感悟,或是在自然中汲取,或是朦胧中浮现的意象。我非常喜欢到一些未被开发的森林、岛、湖去采风,自然界里的各种寄生物、岩石上风化的效果、树木的残缺斑驳,等等,都是我捕捉的对象。灵感很奇妙,会突然地来,也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为了能够及时捕捉、记录,随身携带手绘本,连床头都放着,成为了我长久的习惯。我的记录并非是直接具象的物体,而是经过灵感转化后的提取概念的元素,这些记录如果没能得到及时的衍生,很快连我自己也有可能看不懂、失去感觉。这些凭着艺术直觉捕捉到的瞬间反应,在感悟与想象中,进一步的延展。
我认为,每个人都会有未被挖掘的心象,在与大自然接触后会形成新的图像,而捕捉和形成新的图案,也许就是艺术家特殊的功能。就像经过了情绪渗透的物质一样,在作品中得到凝聚、转化,继而绽放、生长。
林霞 暗潮 160×80厘米 2015
阴澍雨:在您的《网络天下》《紫椹》《暗潮》等代表性作品中,作品的肌理层次更加分明,镶入的边框形式别具一格,注重与场地空间和光源的结合,从而形成独特的光影之美。您如何处理刺绣艺术与光源、空间的关系?
林霞:在传承实践中,我一直在努力地挖掘、提炼作为生命体的台绣,并有意识地加强保护、加深认识、加以突出。我们的表达形式更加灵活,表达半径得到不断拓宽,不再受传统框架中的布、针、线和画面的刺绣表达所局限,不同材质、不同领域,不同形式都可以融合碰撞。作品逐渐跳脱了二维的范畴,实现了多重视觉效果的空间营造。作为空间“灵魂”的光影,也必然成了我们空间营造的艺术语言之一。
当我发现镂空的特色技艺可以通过光影产生另外一个画面时,就从作品《网络天下》开始,更加注重光影的运用和设计,不同的疏密关系决定了透过光影后所投射出的疏密有节奏的效果。如《紫椹》作品中,透过光影,呈现出桑园树影婆娑的效果;作品《网络天下》在光影的作用下,丝光里呈现出犹如细胞无限繁衍又像显微镜下微细胞浮游的效果;作品《源》中,犹如湖面上泛起红船的倒影。
我认为,空间是完整作品的元素之一,光影和针线一样,都是实现创意意图和表达艺术思想的材料、工具、语言。接下来,我将打造全新的“台绣当代艺术馆”,利用声、光、电等数字展示技术,通过光影的效果,与观众产生更多的对话交流,构筑虚实相映的沉浸体验。
林岩:您新近创作的建党百年主题刺绣作品《源》中的南湖红船,运用台绣纤艺绣的工艺技法,探索红色主题创作在工艺中的当代表达,这件作品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请您谈一下刺绣艺术如何以当代的面貌介入宏大的主题性创作?
林霞:南湖红船,是党的发源地之一,是党的初心之源。“红船精神”是中国革命的精神之源,是我们百年追梦的信仰和力量之源。作品创作中,我邀请椒江书画院院长楼祖民用书法艺术表现口号内容。再以书法为摹,一针一线绣出铿锵字句。绣字层层叠加,足足53层的“口号”,筑成船身上下。书法与刺绣艺术的融合碰撞,绣中含“墨”,绣里藏“音”,暗喻“共产党万岁!第三国际万岁!共产主义万岁!”的时代强音萦绕红船上下。53层的条条叠加,犹如滔滔不绝的历史长河、前仆后继的革命精神。根根垂挂的“不完整”处理,便是暗寓后人的传承与创造以及让人期待的更加广阔的未来。
在刺绣艺术领域,宏大的主题创作几乎都是以再现对象的创作思路、绘画的手法,基于摄影、绘画作品进行“复制”再现。而我认为,在宏大主题刺绣艺术作品创作中,比起展示高超的技术,传递其中蕴含的深厚思想性,显得更为重要。我们需要透过表现,对更深层次的思想内涵进行挖掘、提炼,进而用自己的刺绣语言进行表达。
林霞 源 93×126厘米 2020
阴澍雨:我注意到您近年的刺绣作品在用色设计上趋向单纯化,不再像早期的《万物灵》那样会用到很多种色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在刺绣作品的配色上您有什么样的心得和考虑?
林霞:台绣从本土到中西融合,博采众长、兼收并蓄、为我所用。经过数百年的积淀,已经积累形成了集抽、拉、雕、包、绕、镶、拼、贴、盘、编、绘等近三百种针法。在“纤艺绣”作品的创作中,更是创新出更为灵动、立体的刺绣表达。
台绣通过自身独立的刺绣语言,在整体单纯的色彩氛围中,则可实现作品层次和内容的表达。这也是我一直在追求并仍然在不断探索的———属于台绣的独特且鲜明的风格特点。当跳出对色彩的依赖后,你会发现,单一纯净的色彩反而更能凸显作品中每个元素的生命情绪,所构成的整体语言的形式感、视知觉感受与艺术张力也更加强烈,作品主题的指向性也变得更加的明确。
在单一色中,我觉得白色是最有包容性的颜色,它是非常质朴、纯净的颜色。可以看到,我后期很多作品都用白色来表达,通过聚散疏密不同肌理的处理,带来更大的视觉冲击感。通常大家会认为白色就是无色,但就如“大音稀声,大象无形”“无穷大和无穷小”“无声胜有声”。在我看来,白色所蕴含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是艺术的最高境界。
林岩:在刺绣的面料上您是如何选择的?对面料的质地、大小、样式有什么要求?不同的刺绣技艺会出现不同感觉的效果,在近期的创作中,您如何处理刺绣面料、工艺与图式的关系?
林霞:在面料的选取上,我同样抱着非常开放的态度,没有任何限制,有量身定制开发的,也有从市场上直接采购的,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不同质地、大小、样式都会有。近期我欣喜地发现,国内面料市场上出现了不少新国风面料。这些面料既隐约地透露着东方神韵又有西方时尚的影子,既显古朴质感又有前卫风范,这恰恰和台绣的东承西韵、承古出新的个性和气质十分契合。
在面料的运用上,我们也非常灵活,有时会以材质或者图案为主,有时会从面料的角度进行二次创作。在对面料进行运用和创作的过程中,往往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意外地实现一些新针法、新工艺、新表达的突破。
面料、工艺与图式都是作品的表情、情绪,它们貌似是各自独立的,但实际上又是一个高度统一的整体。它们都是围绕着作品内容的表达而展开的,出发点和最终目的都是展现创意和艺术思想。
林霞 刺绣艺术餐桌转盘 直径80厘米 2021
阴澍雨:使悠久的刺绣技艺具备当代性的审美实属不易,您未来的创作方向是怎样的?
林霞:工艺当随时代!在未来的创作中,我还是会继续坚持“承传统,向未来”的发展思路,在更好地守住我们的基因,更好地把握特色凸显风格的基础上,不断寻求创新发展。坚持艺术创作与文化创意双向发展,在不断攀登艺术高峰的同时,以更多元的产品和服务融入当下生活,不断赋予台绣更多当代的表达,更紧密地与时代融合。后续我将坚持立足时代思潮、时代审美、时代观念,更加大胆地从新观念、新题材、新材料、新技术、新需求中汲取更多的养分,更加主动地推动与全息投影、人工智能、元宇宙等新技术的深度融合,不断促进新作品、新产品、新模式,从而实现自我突破,寻求新的发展生机。风格上,我会沿着目前的设计方向继续走下去。就像草间弥生一样,用一辈子去画圆,画到极致!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22年第8期)